背着挎包，推着婴儿车， 吕燕(微博轻手轻脚走进化妆间，和ELLE的编辑们一一打过招呼，就坐到化妆镜前安静地等着李东田为她做造型。婴儿车里，她五个月大的儿子Arthur也像妈妈一样安静，不管谁逗他都开心地笑。

　  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吕燕。上一次看到她是12年前，在一家杂志社，她来面试。那时她在时尚圈已经很有知名度了，大大小小的时尚类杂志都用她做过封面女郎、拍过时装和美容大片。她走进编辑部，安安静静地递上资料，淡淡的表情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，和大片里的吕燕完全不同。那些照片中的吕燕，有夸张的妆容和表情，似乎要尽可能地表现出极致和极端，要体现出“中国式的异国情调”。这样的吕燕给读者留下“野孩子”的印象。我诧异了：她怎么没有大笑？怎么不比划着手势讲话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吕燕？

　　今天再见到她，她的样貌几乎没变，看不出时间流逝的痕迹。她仍然淡定，但细细琢磨，发现她的淡定来自内心的强大。当年18岁的吕燕，镇定更多地是为了掩饰羞怯和不自信。今天，她坐在化妆台前，和李东田——她多年的搭档讨论当天的造型。她否定了东田最初设计的长卷发方案，“太温吞了！我想要精干的，头发全部向后梳，梳成男式发型。……为什么不可以？当妈妈难道就一定要以特别女性化的形象上镜？”她声音不大，甚至是温和的，但很坚持。最后东田采纳了她的建议。

　　“有什么想法，我就直说。在国外，有什么不满意，我都会直接和经纪公司、客户争到底。法国人说我是中国的‘疯丫头’，说他们从没见过像我这样的中国女孩儿。”

　　作为第一批走向国际T台的中国超模，吕燕在这十余年里见证、伴随着中国时尚产业的成长、成熟。“能成为历史的见证人和参与者，我很幸运。”

 

　    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，我都不会害怕了

　　吕燕在上海、巴黎、纽约都有家。上海有属于她的天空，纽约有她和爱人、儿子的家，巴黎给了她太多机会。“巴黎是个特别适合我发展的城市，我想无论谁都愿意生活在一个喜欢自己的氛围里，所以我在巴黎心里常是美滋滋的。巴黎的博物馆、画廊百逛不厌，前不久还看了场‘马蒂斯绘画与跳舞’的展览。”她身上有种活力，让她在异国他乡活得有滋有味。特别是巴黎，“生活节奏很慢，在慢悠悠中，巴黎教会我享受生活、敞开心扉，让我懂得宽容，变得成熟。”

　　她以这三个城市为圆点，飞往世界各地去工作。做模特儿之余，她同时做杂志编辑、为广告做形象策划和造型设计，还在电影《面纱》、《全城热恋》里客串角色。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成长的力量，“现在把我放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，我都不会害怕了。”

　　吕燕不是个胆小的姑娘，敏感却不多愁，但17岁时少年成名也曾让她纠结、疑虑。30岁的吕燕能说出“再不会害怕”，用了13年时间。回头看，她怎么评说少年的自己？

　　若不是因个子高养成了驼背的习惯，假小子吕燕也不会为矫正体型去参加模特培训班。突然间，幸运来敲门了。18岁，她遇到中国时尚造型第一人李东田、顶尖时尚摄影师冯海，被塑造成个性鲜明的模特儿，签了巴黎的经纪公司，成为从中国走出去的第一个世界超模。时尚界人士、文化评论家们说，吕燕彻底颠覆了中国传统的审美观。

　　当一个自认为普通，从不曾期待出名的女孩，突然间登上各种杂志和广告，并被加上“颠覆传统”的重任，全国人都认识了她，都对她品头论足，且尖酸刻薄之评语居多，至今仍有些许不绝于耳。她不以为然地对我说：“我不在意陌生人的评论。他们和我的生活无关。你觉得我好看，就多看两眼，不好看就别看呗。”但18岁的吕燕却被这些粗暴肤浅的评论伤害了。一位编辑说起一件事：有一次吕燕为某品牌拍广告片，化妆的时候她哭了，惶恐地说，我不好看，会不会影响到品牌的声誉啊？

　　如今吕燕已经彻底放下所有疑虑和纠结，自我审视时不再受外表的丁点儿束缚，因为皮相本来就是附着于精神的外在之物。当年，几乎所有媒体报道都围绕她“丑小鸭变天鹅”做文章。丑小鸭？吕燕从不认为自己丑，李东田第一次见到她，激动地捧着她的脸惊呼“太美了”，她也没认为自己是美女，只是觉得这个从美国回来的人太夸张，纳罕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？是骂我吗？“从小我就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容貌，也没听谁说过我难看。我就是个普通女孩，只是发愁个子太高，没有男孩敢追我，女同学也不愿和我一起玩。”对于再次讨论“长相”问题，她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，话仍不多，但有问必答，毫不遮掩。

　　刚出道，吕燕去一家模特经纪公司面试，经纪人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，眼神满是藐视。“别的女孩子都是大眼睛、高鼻梁，只有我不是，所以大家都叫我丑模。”至于雀斑，“广告、照片上夸张了呗，他们要拿它当卖点，要是不那样的话，我就没什么特点了。”她是那么清醒，因为清醒，她能始终保持自尊和高贵。她真的不在乎吗？一位北京的哥告诉她，“你长得确实不好看，但是真实，不像别的模特，跟画儿上的假人似的，我和我老婆都喜欢你。”她感动极了，觉得北京人真好。

　　她的模特职业生涯是从习惯藐视开始的，反倒培养出荣辱不惊的心态，抗打击能力特别强。红了以后，西方人称赞她性感，她笑道：“也许因为我的眼睛小吧，别人看到以为我眯着眼，哈哈！”吕燕的眼睛是她脸上最性感之处，难道不是吗？现在她在博客、微博上常常调侃自己：“在姚晨、霍思燕这些大眼美女旁边，是不是我的眼睛看起来更小了？”

    成名对我的生活改变不大

　　巴黎以及后来纽约的生活给予吕燕丰富的精神营养。她过了语言关，尽情享受巴黎和纽约的城市文化生活。在巴黎的第一个月，一句法语也不会说的吕燕孤身一人靠“快译通”坚持了下来。她闹过把“超市”听成“放屁”的笑话，在超市她不认识食品包装上的说明，只认识鸡蛋，于是这一个月吃了一百多个鸡蛋。“我是男孩子性格，什么都不怕。”

　　吕燕的幸运在于，她的每一步都契合了中国模特走向国际天桥、模特行业与国际接轨的过程。初来乍到，她发现超过60%的秀不用东方脸，如果有也多是日本模特儿，人数最多一两个。那几年她是成绩最好的东方模特儿，走过Dior、Givenchy、Louis Vuitton、La Perla等大牌秀，代言过欧莱雅、Hermès，为ELLE等国际大刊拍过封面，她的大幅广告贴在了卢浮宫、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。

　　几年后，杜鹃、刘雯、秦舒培、孙菲菲、裴蓓、雎晓雯……越来越多的中国女孩来到了四大时装周。吕燕清醒地知道，作为中国模特走上国际T台的前辈，个性强烈的脸是她能够屹立的重要因素；随着中西方时尚业沟通与交流的增加，西方时装界也越来越看重中国模特的可塑性、气质、内涵。

　　T台上下，模特们穿梭如云，吕燕说，成名对她生活的改变并不大，红不红，她也看得通透：“模特儿不过就是一份工作，在T台上，所有注意力都在你身上，仅此而已。但在时尚圈，变化是永恒的真理，我这种脸不过流行两三年，新一波潮流涌来，可能就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。”她没有遗憾，因为她曾经被时代选中，借助中国经济的腾飞、文化的多元化，代言过“中国面孔”，用三五年的时间经历了别人15年才有的生活。眼界开阔后，她认识到，“模特儿是时尚产业链上的最末一环，命运把握在别人手里。”她去上学，开始转型，学着做幕后的决策者。

       轻松放松做母亲

　　在巴黎，吕燕认识了她的爱人。“他是一个投资顾问，但更像艺术家。他是典型的法国人，享受生活永远是第一位。所以他一年只工作半年，赚够当年的生活费就去休假。”吕燕不认为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软弱，就可以依靠男人。“我不会冲他撒娇，要说对他的依赖，也就是在我没办法的时候给我些建议。”爱人有法国人的爱好——喜欢哲学，吕燕从他那儿学会了以哲学的角度宽容看世界，轻松地生活。

　　去年初她怀孕了。怀孕期间她依然过得很随性，没有让爸妈来贴身照顾，更没有请助理和保姆，凡事亲力亲为。“我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工作”，她不穿孕妇装，穿着设计巧妙的裙装，没人知道她即将做妈妈。怀孕到七个月她还在四处工作，八个月时实在飞不动了在家休息，索性把家重新装修了一遍。她没有吃孕妇餐和各种膳食补充剂，只按照法国医生的建议，每天吃一片维生素。她也没有去国外生产，在上海找了家中等条件的私立医院，孩子顺产，八斤多的胖小子，只用十几分钟就来到了人间。

　　吕燕对儿子也没有多数新妈妈表现出来的紧张。Arthur满月就被妈妈提在篮子里做国际旅行。吕燕不惯孩子，Arthur在家睡觉的时候，她会故意打开电视或音乐，这样孩子就不会挑剔，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安然入睡。拍摄当天，她只给Arthur喂了半瓶牛奶，奶瓶也没有繁琐地消毒，简单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五个月婴儿的午餐。她不会因为孩子哭就去抱，“孩子哭是对外界刺激正常的反应，用不着大惊小怪”；她坚持用成年人的语言跟Arthur交流，哪怕他还只是婴儿，并要家里人也照章办事。“我希望他健康、快乐。”Arthur醒着的时候一直在笑，特别能感受他人的好意，并做出积极的回应，释放出强大的正能量。他真的健康、快乐。

　　哥哥李东田

　　李东田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吕燕的情形：“当时我要给‘东田造型’拍形象广告，她和王海珍一起来面试。很多人都认为肯定是王海珍了，又漂亮又是名模。我一看到吕燕，就愣住了，她太美了，简直是天仙。吕燕最大的美就在于她的独一无二，我决定用她。我为她设计了第一个造型，就是脸上有很多雀斑、后来被用得最多的那个造型。冯海的照片拍好后，我们放大成巨幅海报，挂到王府井大街上。谁见了都说，你们从哪儿找这么个丑女孩来，简直影响市容。还有市民以为是祛除雀斑的产品广告。”思想开放活跃的李东田成为吕燕的审美启蒙老师，是他告诉吕燕，“美”没有统一标准。

　　李东田看到吕燕身上的自信和坚韧，更被她的天真打动。“吕燕到今天仍然天真得有些傻乎乎，让人不忍心伤害她、欺骗她，只想帮助她。”她从来不会撒娇，世界超模大赛期间，为了帮参赛选手们省钱，她骑上三轮车去给大家买盒饭；国际著名杂志约选手拍照，11月的天气，要求凌晨4点穿夏装出北京天坛外景，很多人都拒绝，只有她去了。她在北京新侨饭店邂逅两位巴黎模特经纪人，人家问她“愿意不愿意去法国”，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说：“好呀！好呀！我愿意去，我愿意去！”连薪酬都没问，“我怕问多了就不让我去了。那是法国呀！哪儿还敢提什么条件？”也没想过会不会受骗，“他们干嘛要骗我？就算是骗，我怕什么？反正我什么都没有，管它呢，漂亮的女孩子容易有人骗，我不是。我从家乡出来，一路遇到的都是好人，从来没人骗过我。”

　　吕燕感激李东田，“他像哥哥一样帮我、教我，到现在给我打电话还总是叮嘱我别忘了多穿衣服，别丢三落四的。”吕燕连续十年担任“东田造型”的形象代表，直到今天。李东田是吕燕的推手，吕燕是李东田的缪斯，他们互相支持，彼此见证对方的蜕变，彼此成就对方，联手冯海、陈漫等中国顶尖摄影师，共同推动了中国时尚产业的发展。他们是必定被载入中国时尚发展史册的人。

　　发现吕燕前，李东田刚从纽约留学回国。在美国东田学的是视觉艺术，参加了大量的时装秀、摄影展。在纽约时装周的后台，他头一次发现原来镁光灯下的模特，是需要背景、故事、环境、灯光来创造氛围的，西方人所理解的“造型”与他之前在国内做影视剧的形象设计截然不同。更令他震惊的场面是，十多个化妆师在经纪公司的组织下，两个小时内就为几十位模特完成了漂亮的妆容。李东田深受启发，原来“美”可以流水线生产，也可以形成像维达？沙宣、Toni&Guy这样的连锁企业。这种动力促使东田选择了回国。

　　1999年，“东田造型”正式成立，李东田开始缔造他的时尚品牌。这就需要一个品牌形象代言人，他懂得，优秀的代言人散发出来的明星效应能将品牌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。有如神佑，他遇见了吕燕。他把吕燕当作一件艺术品来雕琢——几年后，他又以同样的眼光发掘了陈漫。“我看到了陈漫所具有的其他摄影师没有的素质，那是一种特别独特、特别新的审视美的角度。”

　
　  是的，吕燕的脸蛋太圆、眼睛太小、嘴唇太厚、皮肤不白还有雀斑，但她化上1990年代末欧美最流行的烟熏妆是多么特别！为她整体打造出冷艳的造型后，她为中国人开启了另一种审美观。原来，美是多种多样的。吕燕只是李东田的一项成绩，今天的李东田几乎包办了中国大半个时尚造型产业。他吸引来国际投资，成为中国大陆时尚工业体系的主要力量，堪称大陆第一个时尚企业家。